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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愛終結黑暗 - 彼得加多斯 Fever in the Dark, Love at Dawn
情感 | Jul 14 , 2016  00:00

以愛終結黑暗 - 彼得加多斯 Fever in the Dark, Love at Dawn

由紅十字會護航,從德國開往瑞典的船上,共有兩百多位集中營的生還者,其中一位曾是匈牙利的記者、詩人,猶太人身分使他的牙齒被納粹折磨得一顆不剩,體重不到30公斤,並且染上肺結核,醫生檢驗過後,說他只剩半年可活。
文/藍漢傑  圖/何經泰

只剩半年可活的米克羅斯,每日破曉時分便會因肺結核而發燒,瞳孔放大,這意味著25歲的他,每天都在這樣的時刻與死神交手。但他用鉛筆寫信,寫了117封文情並茂的信,寄給117位陌生女孩,她們同樣是來自匈牙利,從集中營獲救的人。

有些女孩回信了,這些受傷的靈魂或許可以透過與外界溝通而能得到撫慰,尤其對象是來自同一個祖國卻漂流異鄉的人。親人死於集中營,唯獨自己活了下來,那是什麼樣的感受?沒有人在信中提及,卻在生活中的無意瞬間,突如其來,輾壓著心。

往返書信的對象愈來愈少,米克羅斯非常清楚,只有一個女孩會是他的終身伴侶。是的,終身伴侶,長長久久的伴侶,而不是被醫生宣布只剩半年可活的殘生。一封又一封往返的書信之間,那可以成為伴侶的女孩逐漸清晰,雖然還沒有臉孔,但從字裡行間滿溢出來的內涵,使米克羅斯相信自己找到了結婚的對象,通信的女孩也只剩一位,名叫莉莉。

他們在信裡談日常,談閱讀,逐漸地也傾訴由愛而生的思念,信件往返的速度愈來愈快,彷彿也促進血液循環與新陳代謝,米克羅斯的體重大幅增加,醫生驚訝地不斷延長他的死期,不再只剩六個月。

歷經波折,米克羅斯終能與莉莉相見,而且結了婚,並決定回到二戰後的匈牙利,定居布達佩斯。「在接下來的兩年中,我都安靜而期盼地等待自己的誕生。」這是長篇小說《黎明前說我愛你》最後一段話,說話的人正是作者彼得加多斯,他以第一人稱寫下父親與母親的真實故事。

 

守著背影的人

米克羅斯和莉莉結婚後,重返布達佩斯的1946年,匈牙利王國瓦解,共和國成立。兩年後,彼得加多斯誕生。加多斯8歲時,俄國坦克開進了布達佩斯,炮火隆隆,不分男女老少一律射殺。局勢危急,俄國人沒有時間分辨誰是無辜百姓,誰是革命分子。人人以為第三次世界大戰即將爆發。短短一個星期,死傷無以計數,四百多萬人被迫轉過身去,臉朝向流亡之路,背對著匈牙利,流落他鄉,把背影留在祖國。

然而米克羅斯一家人並沒有離去,他們在俄權下守著自己的背影,也守住過去的陰影,因此小加多斯從未感到黑暗,反而樂觀過活,說話速度和同住的外婆一樣快。這個成員精簡的家庭,因外婆充滿活力的聲響而熱鬧不已,從柴米油鹽到小加多斯的生殖器尺寸,都值得大呼小叫。

小加多斯唯一的黑暗卻是充滿奇想,那就是戲院。「戲院就在我家旁邊,我爸媽想要獨處時會幫我買票,讓電影成為我的臨時保姆。」今年68歲的加多斯,說話依然快速而節奏分明。於是,小加多斯愛上電影,尤其Vladimir Braun執導的《Maksimka》看了無數次,至今仍可使他記得每一個畫面。

俄制下的60年代,電影導演地位崇高,「有一天,我看著Miklós Jancsó被影迷包圍,在他向前走時,人群自動分站兩排,這位身穿白襯衫的匈牙利大導演,簡直就像摩西可以分開紅海一樣。」加多斯伸手一比,猶如手握可以呼風喚雨的權杖,「就在那時,我決定當電影導演。」那一年加多斯16歲,其貌不揚,沒人注意到他,「當導演就可以受到矚目。」加多斯說完大笑不已。

電影學院只錄取10名,成績第12名的加多斯,只能去念還算喜歡的文學。考不上第一志願有多嚴重?當時要當導演拍電影,國家規定必須從電影學院畢業。加多斯不是悲觀之人,他繼續念文學,另尋機會。那樣禁錮的年代,電影正式放映前必有新聞或宣導片,加多斯參與的就是新聞片撰稿。他在其中磨練了五年之後,政策改變,他也累積經驗,1973年拍出第一部紀錄片,電影導演之路的入口已經出現。

封存半世紀的情書

1984年,加多斯執導了第一部劇情片《The Philadelphia Attraction》,隔年獲得蒙特婁世界電影節評審團特別獎、芝加哥影展金雨果獎。美國人熱烈邀請加多斯到美國拍片,「可是我終究沒去,因為礙於體制,如果我去了就表示必須放棄匈牙利,不能回家。」加多斯的笑容依然,語調則轉為緩慢,「有趣的是,這或許可說是家族宿命,如同當年我的父母有機會留在瑞典,卻選擇回到匈牙利,因為他們發現我外婆還活著。」活著活著活著,在慘絕人寰的大屠殺中,猶太人的唯一信念便是活下去,活在自己的家鄉。

繼續留在匈牙利的加多斯,陸續拍出的電影廣受歡迎。他以幽默生動的方式,從日常裡反映隱晦的政治,以及光明的人生態度,獲獎無數。「很奇怪,我從小就知道如何在生活情境裡發現故事,開始拍片之後,我體會到組成電影的基本要件是:一個情境連接著另一個情境,這也是人生。」

童年起,加多斯便隨父母在假日看展,少年時期迷上美術,「每次開拍一部電影之前,我都會選擇一兩位畫家,從他們的作品中尋找電影畫面的語彙,這是我個人的偏執。」唯獨改編自同名小說《黎明前說我愛你》的電影例外。

1998年7月,曾在25歲被宣判只剩半年可活的父親過世了。四天後,母親交給加多斯封存半個世紀的書信,一疊用矢車菊藍緞帶繫綁,另一疊則用鮮紅色的緞帶;一疊是父親寫給母親的,另一疊是母親寫給父親的。加多斯從不知道有這些書信的存在。

「瑞典製造的鉛筆,品質真是好,我父親當年用鉛筆寫下的字跡,在半個多世紀之後,還是那麼清晰、美麗。」加多斯笑著說,語氣如同在電視購物台節目賣鉛筆。然而,當他第一次讀到父親的鉛筆字跡時,卻是心緒無法平復,眼眶充滿淚水,他用一夜的時間讀完了兩大疊、百餘封書信,並且用了十多年才能逐一消化沉澱。2010年7月,父親忌日前夕,加多斯完成了第一部長篇小說《黎明前說我愛你》,原書名是Hajnali láz,意思是黎明之熱,那是父親當年肺結核的症狀,也是愛的熱量。

這些往返的書信,讓他看見父母不為他所知的一面,「我從不知道父親是個如此浪漫溫柔的人,字跡圓潤,文筆極好。我不禁要問:為什麼他自己不寫下那一段黑暗的經歷呢?」可是轉念一想,加多斯必須用上十多年的時間,去梳理閱讀父母書信的心緒和對父親的悼念,那麼父母所經歷過的黑暗,可能一輩子都難以再次面對。

長篇小說《黎明前說我愛你》是電影的序曲,在改拍成電影之前,加多斯不再偏執地從畫作中尋找電影語彙,而是飛到瑞典,從檔案資料室裡,一張張的照片,一篇篇的報告,一個又一個遭受磨難的靈魂裡找到語言,並且看見父親巨大的身影,因為那是一個以愛終結黑暗而得以活下來的詩人。

彼得加多斯(Péter Gárdos

1948年生於匈牙利布達佩斯,電影、劇場導演、作家。電影作品曾獲諸多國際電影獎。首部長篇小說《黎明前說我愛你》(Fever at Dawn,中譯本由愛米粒出版),取材自父母脫離集中營後的往返情書,並親自改編為同名電影,於2015年上映。

《黎明前說我愛你》,台灣中譯本由愛米粒出版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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