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於導演黑澤明《夢》的雪女則代表大自然的力量,這又是怪談的另一個主題了。
《小泉八雲怪談》故事集裡有一種最原始的悲愴,它並不刻意著墨鬼怪的恐怖,〈活靈〉能幹的青年被老闆娘的怨念糾纏,原來老闆娘覺得他太受老闆重用,威脅到自己親生兒子的地位,沒料到恨意竟然化成生靈,差點要了青年性命。這個情節很熟悉,令人直接想到《源氏物語》六條御息所化身生靈,作祟光源氏喜愛的女子。人性裡存在著欺瞞、猜忌、妒恨等等諸多奇怪的心思,所以怪談其實並不奇怪,它放在人生現實裡面再正常也不過了。
小泉八雲筆下有數不清的角色成為心魔的臣僕,其中數量最龐大的當屬〈無耳芳一的故事〉平家的鬼魂,它們不肯順從死亡的命運,變成形似鬼臉的〈平家蟹〉。小泉八雲(原名Patrick LafcadioHearn)本身也遭受無情命運的擺弄,他不是日本人,卻藉由異國傳統得到漂泊後的慰藉,因為只有講述陌生的異國傳說,才能重新建構自己的故鄉。1904年,他在日本因工作過度及遭受排擠,憂憤而亡,遺作《怪談》彷彿是命運留給他最後的遺贈,也最廣為人所知。
《怪談》成書後迄今紅了一百多年,絲毫沒有退燒跡象,大家彷彿忘了小泉八雲不僅是日本民間故事作者,同時也是文化研究學者。他耽溺於民間故事的知識需求,彷彿自然順應著命運的召喚,帶進來一塊又一塊有關動植物和宗教文化的知識碎片,建構出背後完整的作品本身。在他敬畏天地的眼中,萬物皆神奇有靈,連一滴露水都是生命的震動,甚至質疑道:「露珠的消逝與人類的消逝,到底有什麼樣的不同?」
《怪談》及其他研究日本文化的著作,無疑確立了小泉八雲在世界崇高的文學地位。這位外國人眼中的日本人是什麼模樣?他所寫的一篇隨筆〈日本人的微笑〉這樣形容:日本人平時總是面帶微笑,就連面對親人死亡亦然,而且笑容裡沒有半點造作和偽善,這一點總讓西方人大惑不解,但日本人認為微笑是一種表示尊重的肢體語言,可以減少對方的心理壓力。這個「日本式微笑」被小泉八雲如此大力推崇和辯護,只是經受現代西方文明不斷淘洗,也不可避免地隨著時光逐漸消逝而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