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人的弱點徐錦文都有,易哭多心,缺乏過人理性,小時候被家庭禁錮渴想自由,長大自願被男人追逐禁錮,最後總算下決心出走,但又拗不過年華老去的焦慮答允相親。曾經上世紀90年代充滿希望,女人有經濟能力、獨立生活,可以透過消費進行許多抉擇,何以來到21世紀相親仍不過時褪色?李維菁在《生活是甜蜜》中對許涼涼的信眾開示,愛情語彙如何以一種物質消費方式進行,而這種物質消費方式如何建構女性的主體性(張小虹〈卿卿「物」忘我──文學與性別〉)。徐錦文對婚姻的憧憬,甚至一度凝聚在聖誕卡片描繪的幸福生活,她本身主體性不復存在,取而代之的是社會菁英的妻子,漂亮子女的母親,女人應當通過丈夫孩子而生活,生活質地可以由物質物欲逐漸堆砌而成。
也是通過物質表象的描述,讓李維菁展演日常生活的戲劇更加得心應手,誰看不起誰,誰愛出風頭,藝術圈子亦然。明明講的是藝術多麼崇高偉大難以親近,偏偏一群不知死活的「賤婢」要去飛蛾撲火,這群蛾子還爭鬥得你死我活,上演好一齣《後宮甄嬛傳》!再來是年過四十女性身體情慾的騷動。此部小說最高潮之處,並不在於徐錦文與黛安娜王妃的互相對視,而是徐錦文深受十六歲男孩青春肉體的蠱惑召喚,感到既驚且怖,至此女性被社會性所壓抑的慾望困頓也臻於極致。
可是我們已經「文明」到這一地步,徐錦文再想活回去相夫教子已不能夠了。就連帶愛情,也被資本主義的戀物拜金現象扭曲變形,人與物談起畸戀,從B.B. Call年代到智慧手機的Line,戀人透過3C商品踽踽細語,內在虛空荒蕪,是一個蒼涼的世界。原先徐錦文對愛情和藝術的想像,正如「你儂我儂,忒煞情多……我泥中有你,你泥中有我」,假裝可以打破階級和身分的界線,但也只是假裝而已。所以徐錦文最後不談藝術,不寫藝評,開策展公司做生意來養活自己,物化她原先戀慕的對象(藝術)變成商品,安身立命不再執迷作夢。徐錦文的「頓悟」(epiphany)是悲涼的,是致已逝青春的輓歌。
一切皆是幻象,那還有什麼好寫好說呢?《生活是甜蜜》感人之處是徐錦文追逐藝術和愛情,逞強到令自己無法自拔,做到無可迴旋的地步,讓人嘆為觀止,如同《紅樓夢》中妙玉亟欲表明自己的潔癖那般「著相」,適得其反露出馬腳,但任誰都做不到嘲弄她,徒然留下深深悲憫。徐錦文努力掙扎、用心標榜的平凡人性光輝,她自身懵然不知,但小說結尾捷運車廂上的男乘客見到了,讀者也見到了。
主題閱讀──逆向的狂歡 1.《生活是甜蜜》,李維菁著,新經典文化 2.《老派約會之必要》,李維菁著,印刻 3.《我是許涼涼》,李維菁著,印刻 4.《世紀末的華麗》,朱天文著,印刻 |